小柚飞刀

INEFABLE

【15H/24H活动】神的欢乐场

☆一发完(写到最后也不知道在写什么系列)

☆废墟/冰雪/新纪元

☆新年快乐呀!


第四次世界大战之后,地球70%被冰雪掩埋吞噬,一片荒芜,人类为了生存,组成联邦,余下的土地被联邦掌控,分为十八个区,一区诺亚为联邦圣城,驻扎着联邦最先进的武装部队,保护着金字塔顶端的官员和科研人员。

 

为了公平与人权,联邦实行三权分立,相互制约。

 

现任联邦最高委员会委员长查理·杜邦,最高元帅段宏,以及人民议会首席议员石原惠子,无一不想要争夺更多实权。

 

故而联邦表面上风平浪静一派祥和,背地里却暗流汹涌你争我夺。尤其是委员长查理·杜邦,更是一位城府极深的野心家,几次提出要对三足鼎立的现状进行改革,使权力更加集中,有助于决策。

 

但当权者从来都心有城府,段宏和石原惠子,也并非软弱羊羔任人宰割,这两方轻易不肯松口,故而查理·杜邦的野心昭然若揭,但终究有所牵制。

 

诺亚虽云波诡谲,但各方势力尚未撕破脸皮,维持着这表面的安宁,除了各怀鬼胎之外,还因为有一个共同的心腹大患——第四区。

 

四区艾斯特,又被称为死亡之区,区域内四处可见的断壁残垣和流浪汉。被抛弃的人们,在破旧的筒子楼里,在冰霜与饥饿之中,苟延残喘着,如同行尸走肉。

 

艾斯特没有法度,没有约束,唯一的尺度,就是拳头。没有同情,没有怜悯,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艾斯特的王。

 

 

段宜恩自幼在诺亚长大,对于金字塔顶端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见怪不怪。但凡涉及利益冲突,对自身有所威胁,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只会心狠手辣地用尽手段,耍尽阴谋诡计,不留半点情面。

 

而艾斯特则是一颗炸弹,尽管沉入海中多年,可谁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哑火,又或者它是一匹蛰伏的巨兽,只待一个契机,便能将世界捣得天翻地覆,将看中的猎物一击毙命。

 

诺亚容不下艾斯特,大陆的繁荣,容不下一片失落废墟。

 

正在段宜恩思索着如今的形势时,飞行器的提示将他从繁冗的思绪里唤醒。

 

「前方将抵达艾斯特边境,是否继续前进,请指示。」

 

段宜恩看着智能显示器上的提示,叹了一口气。

 

没有退路了,他想,从接过这次任务开始,这一切,就不可避免了。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比如像段宜恩这样的人,他天性继承了他母亲骨子里的良善悲悯,却又有一个杀伐果决的父亲,教导他狼性法则。

 

他不敢轻易忤逆作为元帅的父亲,却又无法反抗。

 

人类千百年来好不容易从上次大战中调整过来,休养生息,若是这次战争爆发,免不了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何况远古的冷兵器时代早已成为历史,高科技现代化的武器,摧毁一片大陆不费吹灰之力。

 

他此刻悲天悯人,却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为了局中的一枚棋子,一把尖刀。

 

一个被掩盖了百年的惊天谜团,正一点一点,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门突然被推开了,传令兵急匆匆地跑进来:“报告少将,前方探测到不明飞行物正在靠近,是否启动防护罩?”

 

“停止前进,启动二级防护罩,继续观察,随时汇报。”

 

“是,少将。”

 

段宜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个人智脑,心想,如果来的是聪明人,那这不失为一个机会。

 

不多时,几十个人,乘坐一辆近乎报废的小型飞船,靠近了临时驻扎地外围,宣称他们来此考察,遇上艾斯特的流民,被收拾了一番,险些丧命。

 

段宜恩表面冷酷,可心窝比谁都软和,见这些人衣衫褴褛,当下便心软了,在核查了他们的身份之后,随即差人将他们先领到侧翼收拾休整。

 

十分钟后,侧翼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让他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那些看似手无寸铁的人类,居然是艾斯特派来的武器,他们的身体就是炸弹,引爆之后,竟然瞬间从内部打出一个缺口。

 

这边乱局还没收拾,那边驾驶舱又传来消息:“少将,落日号探测到东南方向有不明能量体靠近。”

 

段宜恩手心被汗湿透,他紧了紧拳头,努力冷静下来,睁开眼下令道:“传令全体戒备,开启一级防护,准备迎战。”

 

“是。”

 

东南方向,一队身穿黑衣的人,正以惊人的速度奔跑在旷野之上,为首的一人带着漆黑的面罩,一头张扬的白发在风中舞蹈。

 

他喉结滚动,天生是个烟嗓,声音传出,在高速之下竟也没有失真:“稍后你们火力掩护,我直入控制中心,我们此次行动,只有一个目标——诺亚最高元帅之子段宜恩。”

 

“遵命,王。”

 

“准备启动烛照和幽荧,开启远程火力援助。阿青阿玄,你们和我同行,其他人保持联络。行动。”

 

随着他一声令下,“嘭”的一声巨响,如同地动山摇,落日的防护罩被撕开一条小口子,借着火光和声响的遮掩,三条人影闪了进去,直接冲向落日号入口处。

 

“阿青,找一队巡逻兵,借用他们的衣服伪装一下,阿玄注意警戒。”

 

青龙点点头,指着西北方向的一个入口:“扫描显示那边防守最薄弱,三分钟后有个十人小队会经过舷窗口,有一处通风管道可以埋伏。”

 

白发少年点了点头:“行动。”

 

这三人皆是身手利落的高手,又精通隐匿,轻而易举地就得了手。

 

飞速换好衣服,玄武指了指左边通道:“下一队巡逻兵距离这里还有五分钟,我们需要在他们到这之前抵达指挥室。”

 

“最近的路线?”

 

“有一条紧急通道,但需要破解最高权限密码。”青龙指着自己面前的智脑回答。

 

白发少年扫了一眼,问:“多久?”

 

“小亚说至少要四分钟,后台已经发给她了。”

 

“好,随机应变,必要时战略性撤退。你和小亚一起解密,争取缩短时间,我和阿玄左右戒备,通知外围开始攻击,火力吸引。”

 

这一边在争分夺秒的破解权限,另一边段宜恩手下的通讯兵也不是吃素的:“报告,有不明信号企图篡改权限。”

 

“能追踪吗?”段宜恩问。

 

“需要时间,对方使用了遮蔽保护,设置了多重密码。”

 

“尝试追踪,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段宜恩下令道。

 

五分钟后,通讯兵终于突破最后一层密码:“少将,成功了,他们的最终目标是……”

 

“指挥室”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一阵巨响,通讯兵和指挥室的信号受到磁场干扰中断,段宜恩看着逼向自己的白发少年,只来得及握住一旁的激光枪一通扫射。

 

激光扫过白发少年的胸膛,灼烧了他的一袭黑衣,继而贯穿他的身体,留下一个弹道。

 

没有血。

 

段宜恩还来不及疑惑,就被一双手扼住了咽喉,窒息感混着晕眩涌上来,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想要挣扎,想拽开脖子上威胁自己生命的手,可好不容易握住,却又像是触到了没有温度的钢铁,明明是柔软的,却宛如机器一般。

 

“寒阳。”白发少年捏着段宜恩脖子的手略微放松了一分,一团如海一般纯净通透的蓝光顷刻将他们包裹,蓝光化成铠甲,如同抛光的宝石,光彩夺目。

 

“青龙,玄武,速战速决,准备撤退。”

 

“是。”刹那间,青黑二色光芒闪过,二人从两翼冲出,机甲附体,比之寒阳并不逊色。

 

相比于巨大的落日号,机甲灵敏度高,何况此时主将被擒,一干副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且战且进,企图从外围包绕。

 

但这些小动作俨然不足为惧,这三人穿着无敌机甲,动如闪电,行如流水,转瞬间已冲出重围,就要破开缺口冲出落日号。

 

“朱雀,释放次声干扰弹。”王嘉尔一手仍捏着段宜恩的脖子,一手灵活地操纵着机甲辗转腾挪,同时趁机给在外围斥候的朱雀发了指令。

 

无声的武器让人无从防备,瞬间溃散,几人冲出落日号,并不恋战,几个加速,消失在东南方向。

 

几分钟后,先遣部队遭受突袭,主将生死不明的消息才传回诺亚,段宏怒而拍案,却也无计可施。

 

数千公里外的一个小山丘上,白发少年屏退左右,收起机甲,放开了钳制住段宜恩的手。

 

空气涌入喉咙,刺痛随着知觉的恢复而逐渐加深,疼得段宜恩眼里泛上几滴生理性眼泪。

 

王嘉尔把他扶起来,靠在一块石头旁,随手撕掉身上已经像快破布的袍子,扯下面罩,露出白皙锋利的下颌。

 

他一把扣住段宜恩的下巴,凑近他的眼睛,舌尖扫过,正把那滴落下来的眼泪舔进嘴里。

 

“好久不见。”他笑着吻住他的唇角,“还记得我吗?是我,嘉嘉。”

 

恍惚之中有记忆碎片一闪而过,在诺亚最南方的高档别墅区里,花园修剪齐整的草坪一向是孩童和宠物的天堂。

 

段宜恩那会儿不屑于和这些孩子过家家,早慧让他显得有些不合群。

 

他冷冷淡淡地旁观小屁孩们和小宠物们在草地上摸爬滚打,直到一个顶着西瓜太郎头的大眼睛男孩滚到了他脚边。

 

“我叫嘉嘉。”小男孩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像面团似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从此段宜恩有了一个小跟屁虫,再也不是孤单一人,形单影只的旁观者。

 

“王……王嘉尔,咳咳。”段宜恩的嗓音有些嘶哑,他费力清了清嗓子,推开王嘉尔,想站起来,四肢却因为方才的缺氧而无力支撑,“你……你怎么在这里?”

 

王嘉尔被推得踉跄一步,站稳脚跟,与小时候相比,他的脸部线条变得锋利了些,冷着一张脸,仿佛与周遭的寒冰融为一体。

 

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段宜恩的眼睛,半晌,略带落寞地转过头,指着不远处暗沉的云雾里,灰茫茫的废墟说道:“瞧瞧,这里是艾斯特,我的王国。”

 

“欢迎成为我的俘虏,段宜恩。”

 

 

来到艾斯特的第一个月,段宜恩被王嘉尔丢在废墟中心的高楼顶端,这是个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除了锁上的门,只有一扇窗户能窥见外面的冷暖。

 

小房间内是恒温的,每天都有人定时定点送上饭菜,无一例外,都很和他的胃口,尤其是排骨汤,和他以前在王嘉尔家蹭饭时候,尝过的味道一模一样。

 

王嘉尔白天通常不见踪影,但晚上偶尔会到访,趁着夜色遮掩,仔细端详段宜恩的脸。

 

也有禁不住靠得更近的时候,段宜恩能感觉到王嘉尔的呼吸随着他的身体压过来,可一瞬间之后,又远离了,仿若是云云雾雾里的一场短暂的梦。

 

段宜恩知道王嘉尔软禁着自己,无非是要和自己的父亲谈条件。他原本应该很气愤,可看着王嘉尔,他一肚子气又总轻易泄了个光。

 

艾斯特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蓝天,这片废墟的主旋律是灰色,没有和煦的清风,没有飞鸟蝉鸣和花草香气,除了破落的高楼,堆叠的砖瓦,满地的潮湿腐气以外,唯一让这里有点活气的,就是这里的人们。

 

哪怕他们如同机器,不苟言笑,行尸走肉一般,瘫倒在街角,连魂魄都抽离。

 

段宜恩从前只在课本上对于艾斯特有过一个大概的了解,可如此直观的看着这一切,却又是另一种滋味。

 

他心底不觉生出一丝悲悯众生的情怀。

 

这一日,段宜恩如往常一般站在窗口发着呆,王嘉尔穿着黑披风,坐在他房顶的屋檐上,他苍白的头发都沾染了朦胧的灰色,摆动的黑色衣襟里,兜着他这些年的过往,重的压在心底,轻的随风而去。

 

青龙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一边:“段宏此刻应该已经收到我们给他准备的礼物了。”

 

“按计划进行,让石原小心行事,不要暴露,我们最终的目标是杜邦。”

 

“是。”青龙应下,却没有立即离开,欲言又止。

 

王嘉尔偏过头向他递出疑问的目光,示意他直说。

 

“王,你打算把他怎么办?”

 

“你说呢?”

 

“您费尽心思用傀儡去骗过段宏,让他误认为段宜恩已死,好让他遭受丧子之痛,这是为了报仇,可为何不直接杀了段宜恩了事?”青龙单膝跪地请罪,“属下多嘴,莫不是您,对他……”

 

“我对他存了私心,不错。”王嘉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双手背在身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虽然不能再算个完整的人类,但我的心,却还是颗人心。”

 

“我没办法制止它因为段宜恩加速,哪怕我知道自己是个冷血的怪物。”

 

十年前,王嘉尔的前半生就此终结,那些美好的时光,都被噩梦席卷,王家一朝覆灭,他也差点被杀。

 

他父亲为了让他活下去,把他改造成了半个机器,除了大脑和心脏,他如今所有的器官。躯体,全是仿造的。

 

他是活的,也是死的。

 

他的呼吸是假的,心跳却是真的。

 

 

天色渐暗,气温骤降,王嘉尔哈出一口白雾,搓了搓手,往自己的小厨房走去。

 

炉子上的鸡汤炖了一下午,盖子一掀开,扑鼻的香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勾得人忍不住咽口水。

 

王嘉尔热了一锅水,下了一把面,窝了个温泉蛋,浇上鸡汤,撒上葱末,给段宜恩送去。

 

他推开门的时候,段宜恩正靠在墙角,脸庞一半隐藏在黑暗里,一半亮着,一双眼睛正直直盯着门口。

 

王嘉尔走进来,两人的目光便这样撞到了一处。

 

“我给你煮了碗面。”王嘉尔把碗稳稳地端到他面前,蹲下来附在他耳边轻轻说,“生日快乐。”

 

“你不吃?”

 

“我看着你吃就行。”

 

段宜恩疑惑地瞥了他一眼,端过碗喝了一口热汤。

 

王嘉尔两脚把鞋子蹬掉,外套一拖,不再看段宜恩,头朝下直接倒在床上,不老实地翻了几圈,最终留给了段宜恩一个白色的后脑勺。

 

段宜恩沉默地吃完这碗长寿面,正放下碗筷,王嘉尔闷闷的声音传来:“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到今天为止。”

 

“你究竟什么目的?”

 

“绑架你,杀了你,让段宏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报他杀我全家之仇。”王嘉尔转过头,黑暗的房间没有开灯,屋顶之上没有星光,唯一明亮的只有他的瞳孔,想盛放了一汪泉水,倒影了半个月亮。

 

段宜恩瞧着他的眼睛,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些:“那你又为何放过我?”

 

王嘉尔眨了眨眼睛,想只放下防备的小鹿,在段宜恩心里横冲直撞着。

 

“舍不得……”他回答。

 

这短暂的一生,屈指可数的快乐时光里,全是你的影子。我失去了太多,若是连你也失去了,我就当真一无所有了。

 

“何况不杀你,我也能达到我的目的。”

 

段宜恩走上前两步,躺倒在王嘉尔边上,伸手理了理他耳边翘起的碎发,呼吸之间,耳鬓厮磨,咫尺之近,却又像是隔了千万里。

 

“你就不怕留着我,将来威胁到你吗?”段宜恩问,“万一我是故意让你抓住,成为卧底的呢?”

 

王嘉尔任凭他得寸进尺地揉捏起自己的耳尖,传感器识别到的麻痒,让他的耳朵变红发烫。

 

他心跳好想停了一拍,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二人的唇瓣已经贴在了一起。

 

浅尝辄止的一个吻,王嘉尔眨了眨眼,睫毛扫过段宜恩的鼻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的颈窝。

 

无所谓互相算计猜疑,王嘉尔想,他但凡还有机会爱一场,不论代价几何,他毅然毫不畏惧。

 

窗户外的风吹落了不知何处的砖块瓦砾,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披着风雪的乌鸦趁着夜色落在枝头,发出几声悲鸣。

 

段宜恩闭上眼,一股倦意涌上来,把心里东倒西歪的念想抉择冲散。

 

这一个月来,夜夜失眠,今晚他总算安安稳稳睡了个好觉。

 

翌日清晨,是艾斯特难得的一个好天,段宜恩醒过来的时候,怀里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他自嘲又失落地笑了笑,抬起头,却发现房门没像往常一样锁上,而是敞开着,涌进来的风似乎都带了点甜味。

 

段宜恩迎着这么一点点甜走到门口,便见到王嘉尔变戏法似的在门口摆了张小桌,两个躺椅。

 

桌子上放了几份点心,还有一杯牛奶,加了点蜂蜜。

 

那股甜味儿,就是从这飘进屋子里去的。

 

“快来吃吧,”王嘉尔冲他招招手,“吃完,我带你出去逛逛。”

 

“好。”

 

艾斯特的北边是连绵不绝的冰川和雪山,南边离最近的第五区宙城也隔了两座高山,一个深谷。相对独立,使得艾斯特成为了难以管理的地区,日积月累成为了一只巨兽。

 

吃过早饭,王嘉尔掏出来一枚戒指戴在手上,戒指上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蓝钻,哪怕没有阳光,它也依然绚丽夺目。

 

“坐寒阳走吧。”王嘉尔唤出机甲,伸手把段宜恩拉进副驾驶槽,临出发前,他看向段宜恩,略微愣了一会儿,叮嘱道,“你也不用太惊讶,我只是想带你看看,这个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

 

「系统启动,请输入目的地。」

 

“青果街。”

 

「是,主人。」

 

寒阳的系统是当代最先进的AI,非战斗模式可完全开启全自动处理,故而驾驶舱里的两人就显得无所事事。

 

一股尴尬的寂静氛围蔓延开始蔓延。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最终还是段宜恩起了话头:“你这是末日机甲吧?”

 

“没错,赤冰寒阳,末日机甲最完美的两件作品,我这件是寒阳。”王嘉尔说完挑眉看了眼段宜恩。

 

“嗯,赤冰是我父亲的机甲。”段宜恩偏过头,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似的,又转过头来,“你为何觉得,是我父亲害了你全家?”

 

王嘉尔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自然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段宜恩还待再问,却被王嘉尔的一声口哨打断,他一转眼,顺着王嘉尔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寒阳正在降落,旁边的住宅区多半屋漏顶塌,满墙涂鸦。街角巷陌游荡着的人们,或低头垂目,或满口胡言,或拎着酒瓶子东倒西歪,或衣衫褴褛奄奄一息。

 

“这是艾斯特的贫民窟,他们或者是因为战争妻离子散孑然一身,或者是病痛缠身郁郁寡欢,或者是无家可归街头流落,偶有个穷凶极恶的可恨之人,但大多数却都是无辜可怜的平民百姓。”

 

王嘉尔让寒阳降落在一处屋顶之上,收回机甲,丢给段宜恩一件破烂的袍子,示意他换上,自己也在衣服上随手撕开几个破洞。

 

“愣着干什么,把你那身体面的衣服脱了,头发抓乱些。”说完他蹲下来不知从哪块石砖旁边抹了点污泥灰尘,涂了点在段宜恩脸上,也在自己脸上摸了两把,“这样就差不多了,那群耗子,眼睛尖着呢,咱们低调一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着还要动拳脚。”

 

段宜恩一边不情不愿地换好这破烂不堪的衣服,一边瞥了眼轻车熟路的王嘉尔:“我们来这干什么?”

 

“来抓臭丫头。”

 

“谁?”

 

“我干妹妹,脑子不太灵,放着山顶上的房子不住,动不动就往这跑。”王嘉尔嘴里不依不饶地数落着,可段宜恩看得出,他这话里话外的关心满得快溢出来了。

 

“走吧。”王嘉尔轻车熟路地往巷子里拐,可还没走几步,衣角被段宜恩拽住,险些又扯出一个大洞来。

 

“啧,我这好好一身半遮半掩,你非要给我弄个衣不蔽体啊,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王嘉尔回头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边觍着脸调戏道。

 

他这一下力气不小,段宜恩却全然不在意,也没接他这几句耍流氓的话头,而是指了指反方向的一条小巷子:“那有个小姑娘在哭。”

 

“闲事少管。”

 

“王嘉尔,你是艾斯特的王,你就是这里的法度。”

 

“得嘞,你闭嘴吧。”他瞅了眼段宜恩,抬手理了理刚刚被拽乱的衣角,“大少爷在乌托邦里住久了,指望你明白这人间的肮脏龌龊,难啊!”

 

“废话真多。”段宜恩一摆手,转身先一步往对角的巷子走过去。

 

王嘉尔略一挣扎,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走了十来步,拐过一个弯,果然见一个小姑娘被人按在地上打。

 

“你们为何欺负这个小姑娘?”段宜恩拾起几颗石子打在几人手脚上。

 

为首之人吃痛,转过头恶狠狠地瞪视段宜恩二人:“这小家伙她爸欠了一屁股债,把他拿来抵债的,你们两个小白脸别他奶奶的多管闲事。”

 

“多少钱,我帮她还。”段宜恩说着低头摸自己裤兜,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时不同往日,身无分文一身破衫,哪有资格帮人还钱。

 

正在他打算问问王嘉尔时,身旁一道黑影已经闪了出去,一拳就往领头的脸上招呼,宛如有三头六臂,三下五除二就放倒了那几位大汉。

 

“这里是艾斯特,凡事用拳头解决。”说罢,他弯腰把奄奄一息的小姑娘背起来,不再理会地上瘫着鬼哭狼嚎饿几堆烂泥。转身离开,往另一和巷子去了。

 

“死丫头片子,跑哪去了?”

 

两人背着个小姑娘又转悠了半天,总算在街边一家修理店找到了这位王嘉尔口中的干妹妹——小亚。

 

王嘉尔把背上的小姑娘丢给了段宜恩,上前捏着小亚的耳朵一顿数落:“整天瞎跑,不是告诉过你来这要和我报备吗,出事了怎么办?”

 

“哥,这有好多好东西呢,我在这淘一淘,没准有什么宝贝呢,以后也可以修理的时候给你装上……”小亚还想再说,却被王嘉尔一口捂住了嘴,只能鼓着嘴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

 

段宜恩怀里的小姑娘受了惊吓,才被哄着,噙着眼泪睡着了。故而这二人的对话也只听了个大概:“修理什么?”

 

“没什么,她从小就喜欢捣鼓一些小玩意儿,弄坏了我让她自己修来着。”王嘉尔捏了捏小亚的脖子以示警告,一边略带心虚地干笑了两声,“这片太乱,我们这就走吧。”

 

段宜恩抱着怀里骨瘦如柴的小姑娘问:“那这个小家伙,我们带走吗?”

 

“救都救了,把她扔在这,不就白费力气了吗?”王嘉尔叹了一口气,放出寒阳,“走吧,你抱着,小亚和我挤一挤吧。”

 

“好嘞。”小亚一个箭步冲上座椅,没瞧见身后,段宜恩拽住王嘉尔的手,往他手心里放了块糖。

 

“小姑娘塞给我的,尝尝吧。”

 

王嘉尔拧开包装纸,把糖往天上一抛,张嘴接住。

 

“甜吗?”段宜恩问他。

 

“甜。”王嘉尔面不改色地转身上了驾驶舱,“快点吧。”

 

胡说八道,段宜恩暗暗腹诽,他方才尝了一颗,这糖明明酸得很。

 

几人各怀心思,没人注意到,王嘉尔悄悄把糖从嘴里吐出来,竟然还是方才的大小。

 

他从兜里掏出方才的糖纸,把糖原封不动地包裹好,重新揣进兜里。

 

只有坐在他旁边的小亚,暗自奇怪地想:“嘉尔哥哥耳朵怎么红了,不应该啊,难道是有什么部位过载退化了?”

 

她悄悄伸出一根思维触角把王嘉尔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也没发现任何不妥。

 

等回了艾斯特中心区,小亚便把王嘉尔拉走了,段宜恩一个人抱这个孩子回了小屋。

 

屋子里有个药箱,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好在里面的消毒水还没有过期。

 

段宜恩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沾了点儿,轻轻涂抹在小姑娘的伤口上,手法颇为熟练。

 

年幼的时候,王嘉尔就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哪怕是跟在他身后,也总有注意不到磕了碰了的日子,有时候调皮捣蛋摔得狠了,也会挤出几滴眼泪卖卖可怜。

 

段宜恩那会儿便习惯随身揣着点消毒棒创口贴伤口粘合剂之类的玩意儿,活活成了个人形移动药品柜。

 

若不是当年遭逢大难,他和王嘉尔,应该是竹马知己,形影不离。而如今,尽管怀揣了两颗真心,但又免不了互相算计。

 

身份有别,立场不同,他无法全然相信王嘉尔,正如王嘉尔也战战兢兢地守着自己的秘密,不让他察觉。

 

当真是如倚危楼,似履薄冰。

 

一个月前被王嘉尔抓到这来的时候,他本就没什么反抗。他带兵来艾斯特,本就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艾斯特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他父亲在临行前便与他密谈,让他找机会单独混入艾斯特,寻找这个答案。

 

杜邦家族野心昭昭,又与艾斯特牵扯颇多,上位者权力角逐,各有所依凭。段宜恩作为段宏之子,自然也不是表面那般无害。

 

从将计就计被王嘉尔俘虏至此,他始终遮掩锋芒。他承认,他有利用王嘉尔的心思。

 

正如王嘉尔也在利用他。

 

有勇有谋,算无遗策,方可为枭雄。

 

可段宜恩不能否认,他也有了牵挂。

 

王嘉尔这个家伙,也不知是年幼时候被缠得太紧,还是如今这一张精致的脸庞太合他的眼缘,这没几日光景,已经让他一颗心,陷进去大半。

 

何况他父亲当年,还有可能是害死王嘉尔一家的罪魁祸首,这让他无法不心存愧疚。

 

又爱又愧,又心疼又怜惜,又想靠近又克制着远离。

 

段宜恩天人交战之间,怕是要把自己逼疯。

 

好在王嘉尔此时推门进来,将他方才的思绪一撞而散。

 

“你怎么了,满头大汗成雨下,要不是外面天干云散,我还以为你出去淋了场大雨。”王嘉尔从怀里掏出来块手帕想递给他,可递了一半又收回来,蹲下身子,亲手给段宜恩擦汗。

 

帕子划过额角,痒痒麻麻,段宜恩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王嘉尔的手腕,用了点力气。

 

“王嘉尔,你……”

 

“有话快说。”

 

“和我讲讲,当年的事吧。”段宜恩略松了力气,整个肩膀往后靠在墙上,偏头见小姑娘睡得沉,便又回头,试探着轻啄了一口王嘉尔的唇角。

 

王嘉尔愣了一愣,眼底带起点狡黠的笑意:“玩火呢,段宜恩,你就不怕我把你吃了。”

 

“指不定是我吃了你呢。”

 

王嘉尔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段宜恩的脑袋:“瞧瞧,整日顶着万年寒冰脸的小将军,也有这副德行。”

 

他把手帕甩在段宜恩怀里,转身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靠着墙,眼睛盯着天花板,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可语气却带了点虚无缥缈的悲伤。

 

“那天我记得,因为着凉发烧,在家躺了一天,我父亲常年泡在研究所,鲜有回家的时候,可那天傍晚,他却突然回了家……”

 

王梁生回来得匆忙,身边只带了个年纪不大的学生,叫石原惠子。

 

王嘉尔的母亲去世得早,平时也多有听闻些嘴碎的佣人乱嚼舌根,还以为自己稀里糊涂要有后妈了,于是一肚子欢天喜地全憋了回去,成了一肚子闷气。

 

这下子麻烦大了,小孩子闹脾气,又发着高烧,打不得,骂不得,带着逃跑也免不了成为拖累。

 

王梁生清楚此刻前有虎狼眈眈而视,后有螳螂黄雀围追堵截,如今的状况九死一生,他无奈之下将稚子交托给石原,希望兵分两路,能挣得一线生机。

 

“后来呢?”段宜恩看着把头抵在自己肩膀上的王嘉尔,手慢慢靠近,握住了他略有些冰凉的手,手心相贴,拉近了心与心的距离。

 

“后来……我大病了一场,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王嘉尔没说的是,所谓的大病一场,其实是在奄奄一息之际,被他的父亲,亲手改造成了机器。

 

他如今只有大脑和心脏,能证明他活着。又或者他本就是个不生不死的怪物了。

 

艾斯特的冬天非常难熬,全球变冷,温度直线下降,艾斯特近临冰川,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不少流浪汉。

 

王嘉尔虽然是艾斯特的王,但也只能望洋兴叹,无能为力。更何况,他存在于此的真正原因,是为了守护艾斯特的秘密——他手底下军队的秘密。

 

被救的小姑娘在昏睡了两天后醒来,眼里的恐惧还没散,却又鼓足了勇气抓住了王嘉尔的衣角。

 

“哈哈,这是把我当救命恩人啦。”王嘉尔难得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瓜,“不如你认我当爸爸怎么样?”

 

小姑娘又怕又羞,但还是点了点头,喃喃叫了一声爸爸,又转头瞅了瞅段宜恩。

 

“这是要认两个爹吗?”王嘉尔这下可乐了个开怀,“行,可怜巴巴的,以后你就叫小怜儿吧,前尘往事都丢了,以后你段爸爸给你糖吃。”

 

“那你呢?”

 

“我?我在边上看着你们父慈子孝呗。”

 

不知为何,王嘉尔玩笑似的说出口的话,像一根刺似的扎在了段宜恩心上,冥冥之中,他有预感,王嘉尔怀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那个秘密,会打破他所有的幻想,破土成沙,让人窒息绝望。

 

这个冬天难捱得很,好在王嘉尔不知从哪弄来了两件皮毛大氅,段宜恩跟新认的闺女段小怜,整日足不出户,在屋子里裹着大氅瑟瑟发抖。

 

这一抖,就抖过了一个冬天。

 

“这冬天总算是过去了,我就奇了怪了,我都快冻成冰雕了,怎么你们这的人一个个都不怕冷似的,天天一件单衣四处跑?”段宜恩瞧着王嘉尔整日披着件黑色单衣四处跑,十分好奇,“还有你这头发,怎么就不见长成,我寻思着你这一头白毛,什么时候长了能给剃了呢,染发烫头多伤身。”

 

“您老人家这是闲着没事干了,话怎么这么多呢?”王嘉尔瞪了他一眼,“我们习惯了寒冷,也因为冷,所以头发长得慢,行了吧。”

 

他糊弄了段宜恩两句,打开门放进来一股冷风,吹得段宜恩一个激灵,闭嘴裹成了个毛球。

 

“快回暖了,就这几天的事,过两天可以出门放风了。”王嘉尔摆摆手,转身带上了门。

 

要说这诺亚长大的贵公子就是不如这废墟生长的小野花,小怜儿这会儿已经适应了跟在小亚后面东奔西跑到处乱窜了,段宜恩还冷得只嘶溜鼻子。

 

不过王嘉尔近来明显忙碌了不少,早出晚归,不怪段宜恩怀疑。

 

“他方才说快回暖了,那恐怕是……”段宜恩裹着大氅缩着脖子挪到窗口,透过雾气看向东方。

 

冬日已过,怕是诺亚派出的战舰军团,已经在路上了。

 

十日之后,斥候传来消息,数百艘战舰呈包围之势,在艾斯特百里之外停泊。

 

王嘉尔召集下属,与其呈对峙之势。

 

又过了三天,乍暖还寒,段宜恩复又把自己裹成了个球,正低头喝王嘉尔炖了一天的排骨汤,远处一阵爆炸声传来,总算是吹响了这场战争的号角。

 

青龙第一时间来报,王嘉尔起身就走,段宜恩放下给小怜儿盛汤的勺子,拉住王嘉尔的胳膊问:“这次来的……是我父亲?”

 

“是。”王嘉尔见段宜恩没有放手的意思,略有些不屑得笑了笑,“放心,我没那么大能耐,能于百万军中取他性命。毕竟他不是你。”

 

段宜恩一愣,下意识松了手。

 

王嘉尔见他不再阻拦,挂上披风挥手离去,只留下一句话被风吹散在空气里,半天才钻进段宜恩耳朵。

 

“若不是你有意放水,我就算能把你抓回来,恐怕也要折损不少人手。”

 

段宜恩想起那天被王嘉尔扼住咽喉时的感受,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股子寒意涌上来,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莫非是最近我有什么漏洞,让王嘉尔发觉?”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了心头的不安,“还是他早知道我的目的,却还是把我引来这里?”

 

王嘉尔啊,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何招惹我,扰我思绪,乱我心神,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段宏的攻势凶猛,显然是要将憋了一个冬天的火气和悲痛全发泄出来。

 

艾斯特的单兵实力虽强,但若是硬碰硬,拼消耗,却难以维系。

 

可段宏似乎铁了心要报仇,丝毫不给艾斯特喘息的机会,炮火连天,大有要把整个第四区夷为平地的架势。

 

双方胶着了四五天,艾斯特边境一片雪域,竟生生融化了三分之一。

 

雪水导致海平面上升,沿海地区一下子就被淹了个透,砖瓦断木,战舰的残骸,甚至零星可见几具漂浮着的,残破的尸体。

 

俨然是人间炼狱。

 

这是段宜恩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这种规模的战争,书中的描述再生动形象,也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他被惊得一时钉在原地,等反应过来牵着小怜儿的手已经松开时,慌张地四下一寻,才发现不远处战舰爆炸,碎片正朝着小怜儿站的位置飞过来。

 

他此时手无寸铁,冲过去也已经来不及,正在段宜恩焦头烂额之际,一道黑影闪过,把小怜儿抱起来抛向了他的方向。

 

段宜恩匆忙把闺女给接住,转过头,却见碎片砸落掀起滚滚烟尘。

 

一个人影踉跄了几步,单膝跪倒在地上。段宜恩把小怜儿抱在怀里,捂着鼻子跑过去,却见那人背对着自己,右边手臂已经断成了两截,没有血,却是支棱着一堆杂乱的电线,有几处还呲出些火花来。

 

“王嘉尔,你……”他一句话还来不及说完,王嘉尔又晃了晃身体,脸着地,趴倒在了地上,“王嘉尔!”

 

说起来也算凑巧,这一天小亚得了空,给王嘉尔做好了一顶黑发,便让玄武去将王嘉尔叫来。

 

小亚的实验室刚好在这附近,王嘉尔寻思着换一顶头发要不了太久,便急匆匆赶过来。

 

这一顶黑发刚换好,还热乎着呢,没想到出了门就遇上了段宜恩带着便宜闺女出门。

 

他正打算去上前炫耀一下自己的新发型,却见一架飞机的残翼直直落下来。

 

王嘉尔来不及多做反应,百米的距离转瞬之间缩小,他启动了加速器,才一落地,就把小怜儿抱起来往外抛去。

 

再然后,锋利的铁片将手臂斩断,紧急启动了他体内的保护程序,王嘉尔眼前亮起了警示的红光。

 

「强制关闭。」的红字在他眼前闪了两下,便融入黑暗之中。

 

他一瞬间,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坠入一场不长不短的梦里。

 

王嘉尔的身体虽然损坏,但总归不是核心零件,可小亚为了以防万一,再修复的时候,还是顺便给他全身进行了扫描。

 

她这边忙得焦头烂额,另一边却还有一双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们。

 

段宜恩锋利的目光如芒在背,让小亚觉得头顶悬了块千斤重的巨石,压力颇大。

 

修理进行得顺利,但免不了会留下点瑕疵,小亚把新安装的手臂固定好,这才控制着内部系统重新启动。

 

「开机准备中……已完成10%」

 

一切收拾完毕,她转身速度离开了这修罗场,顺道把小怜儿也一起拐跑了。

 

实验室的大门关闭,自动上锁。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王嘉尔和段宜恩两个人。

 

一个站着,一个躺着,一个醒着,一个睡着。

 

「开机准备中……已完成50%」

 

段宜恩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王嘉尔一米开外,刚刚修理的时候,王嘉尔身上的衣服早被扒光了,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完完全全不像是一个机器。

 

更何况,他牵过他的手,吻过他的唇,切身感受过他的温度。

 

可事实摆在眼前,哪怕再难以想象,也由不得他不信。

 

「开机准备中……已完成70%」

 

段宜恩又靠近了两步,牵起王嘉尔方才装上的那只手。

 

和以前一样的触感,但接缝处到底略有痕迹。

 

“会不会对他有影响呢?”段宜恩想,“机器人的话,会不会影响他的灵活性?”

 

「开机准备中……已完成85%」

 

段宜恩视线上移,落在王嘉尔的脸上。

 

“他安静睡着的样子可真是难得一见。”段宜恩感叹道,“他是直接换了顶头发吧,是因为我前两天问起才换的吗?黑色的顺毛,显得好乖。”

 

「开机准备中……已完成95%」

 

段宜恩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王嘉尔的脑袋,柔软的黑发挠得他手心发痒。

 

他凑近王嘉尔的脸,从他的眉毛,看到他的鼻子,再到嘴唇,最后凑到他耳边,轻轻呢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既然你是机器人,那难道爱我,也是假的吗?”

 

“不是。”

 

「开机完成。」

 

王嘉尔睁开眼,眼珠子转了一圈,锁定在段宜恩的脸上:“我爱你,是我的心告诉我的。”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我全身上下,除了心脏和大脑,的确都是机器,哪怕再逼真,再仿生,也是假的。”

 

“可遇见你的时候,我的心跳会加速,这是真的。”王嘉尔说,“从过去到现在,它只因为你而加速跳动。”

 

因为你是我过去的美好记忆里,仅存的慰藉,是我活着的证明。

 

是我爱恨纠缠里,唯一想要守护的人。

 

近在咫尺,段宜恩望着王嘉尔的双眼,明亮的瞳孔将爱意无限放大,片刻温存,缱绻情深。

 

他用手指抚过王嘉尔的唇角,郑重地,带着几分宣誓的意味,重重地吻上他的双唇。

 

如清泉流响,蛙咏蝉鸣,红鲤戏水,珍珠撞玉盆。

 

情到深处,又戛然而止,只见两抹朱红,缀在了段宜恩脸颊上。

 

“起开。”王嘉尔把这事后娇羞的家伙推到一边,“别在这碍事,给我找件衣服穿。”

 

“好好。”

 

把段宜恩支开,王嘉尔这才忍不住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改天要叫小亚把这些个什么传感器的灵敏度调到最低,这刺激,也太大了点。”

 

“我翻了半天。只找到这么个红披风,大约还是小亚落在这的。”段宜恩翻箱倒柜,就快把实验室翻个底朝天了。

 

“臭丫头,没良心的,走的时候也不想着给我送件衣服回来。”

 

“别怪她了,是我的错,你委屈一下,裹着回去换衣服。”段宜恩好声好气地哄着王嘉尔裹了大红色披风,并将他的白眼全用笑容接了下来。

 

“走吧?”

 

“别急,你就没别的想问?”王嘉尔拦住他,“你现在一肚子疑问,就差写在脸上了。与其让你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如我直接告诉你吧。”

 

段宜恩回过头来,问道:“你就不怕我泄密。”

 

“等你听完了再说吧。”

 

多年前,艾斯特原本,不是如今这般景象。

 

这里高楼林立,守卫森严,是整个联邦的禁区。老百姓家常便饭之间偶尔闲谈,也会感到好奇。可日子久了,便渐渐把这么块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抛到脑后了。

 

于是,艾斯特存在的真正意义,就成了上位者的秘密。

 

整个艾斯特,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研究基地,而它研究的主题只有一个——永生。

 

“人的寿命顶多百来年,如何永生?”段宜恩问。

 

王嘉尔点点头:“不错,肉体不能永生,但是意识可以。”

 

上位者享受了权力与财富,自然不愿再拱手让人。古代君王追求长生不老,求丹问药,皆是人之本性。

 

当一个人身居高位久了,他就不甘心只当人,而是想成为神。以神的姿态,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主宰一切,如同上帝。

 

“那些疯狂的科学家,将人与机器合为一体,从而使肉体不腐,而精神永存。”王嘉尔说到这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道,“所以艾斯特,就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只是囚禁着用来实验的不是小白鼠,而是活生生的人。”

 

“你也是其中之一。”

 

“没错,甚至我艾斯特军队里的所有人,都是实验侥幸存活的幸运儿。但更多的,已经化为黄土,与冰雪长存了。”

 

“这背后的主使者是谁?”

 

王嘉尔摇了摇头,走上前抱住段宜恩,感受到他的颤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联邦最高委员会委员长——查理·杜邦。”

 

杜邦家族位居高位多年,如今的当家人查理·杜邦,也是出了名的野心家。

 

虽然他年过花甲,但手腕依然强硬,稳坐此位,如同磐石。段家虽然也算名门望族,又掌控了军队,但若是和杜邦家族相比,还是略逊一筹,更不必说石原惠子,那无异于是鸡蛋撞石头——自不量力了。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肯定,这个计划,与杜邦家,脱不了干系。 ”

 

这一边段宏与王嘉尔打得不可开交,而在遥远的诺亚,杜邦家的老宅子里,一个女人,正坐在会客室,端着杯红茶,细细品味。

 

少顷,查理推着辆轮椅来到她面前,那轮椅上坐着的老人,虽然老态龙钟,威严却尚在,他嘶哑的喉咙里挤出来的话有些含糊,但还是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听说……你有个情报要和我们交换,不知道石原小姐所求为何呢?”

 

“无非是金钱和权力二者。”石原惠子放下茶杯,低头轻笑道。

 

“我记得你从前师从王梁生。”老头子两眼露出精光,似乎想窥探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内心。

 

石原惠子并不否认,反而点了点头:“不错,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王梁生死了这么多年,我自然也要为自己打算。”

 

“好。”老爷子点点头,“若是事成,你想要的,半点都不会少。现在,就看你的诚意了。”

 

“我当年虽然在王梁生手下学习,但他鲜少把机密外泄,不过我想有一个人必定知晓。”

 

“谁?”

 

“王梁生的亲儿子——王嘉尔。”

 

这时,坐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查理站起身来:“他不会是……”

 

“正是艾斯特如今的王。”

 

风霜之下,漫天冰雪,为他加冕。

 

艾斯特的春天,因为炮火连天而过早的结束,鲜少地体验了一回汗流浃背的夏天。

 

段宜恩最近一直计划着,找机会去见自己父亲一面。一来这场战争的原因一半是因为自己,如此生灵涂炭实在非他所愿,二来他也想问问清楚,到底当年王家出事的时候,段宏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这一日,联邦最高委员会临时召集,查理·杜邦提出无硝烟冷战计划,要求两方临时休战,减免损耗,以其他方式逼迫艾斯特投降。

 

而另一方面,石原惠子带着一群人,秘密前往前线,准备给王嘉尔下套。

 

段宏收到停战指令时大发雷霆,但杜邦家族影响力深远,他如今虽然与他们观念不合,但明面上也不愿轻易撕破脸皮,何况最近有眼线察觉,石原惠子和杜邦家往来密切。

 

段宏宛如被打碎了牙和血吞,说不出的憋屈,又想起他一年前把自家儿子亲手送上前线,又说不尽的后悔。

 

这一番恼怒忧愁,竟生生让他长出了好几根白发,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第二日,双方休战,却并未退兵。王嘉尔正难得清闲地打算做一顿大餐,自己吃不了,好歹能给段宜恩和小怜儿解解馋。

 

段怜近来正在长身体,小姑娘一天一个样,跟抽枝的柳条似的,但到底还是小孩心性,这一会儿又不见了踪影,跟在小亚后面跟屁虫似的乱窜。

 

“你小时候不也一样?”段宜恩站在他身后,伸手搂住王嘉尔的腰,下巴抵在他颈窝间,蹭了蹭,又趁其不备突袭了他的耳尖。

 

“我小时候是跟屁虫,那你现在呢,牛皮糖?”王嘉尔手肘一抬顶在他肋弓上,“死开点,碍事。”

 

“我舔你你怎么没反应?”段宜恩却不依不饶,“我记得上次你分明很敏感的。”

 

“机器人会有什么感觉?”

 

“你不一样,你是不是把传感器关了!”段宜恩怨愤地捏了一把王嘉尔腰上的软肉,激得王嘉尔差点跳起来,“这里倒是敏感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错觉,王嘉尔觉得自己竟然被招惹得面红耳赤,心下大骂段宜恩没皮没脸,比自己还不是人。

 

正笑闹间,没眼力见的阿玄直冲冲闯进来,险些被辣瞎了双眼。

 

王嘉尔一把推开段宜恩,理了理被扯乱的衣服,问道:“怎么了?”

 

玄武伸手捂着自己的双眼汇报道:“刚刚收到封求救信。”

 

“谁的?”

 

“石原惠子。”

 

“叮咚”一声脆响,王嘉尔手里的锅铲一失手,砸落在地上,米色的瓷砖,被砸出一条细小的裂缝。

 

石原惠子声称杜邦要对她下手,她有所察觉,便设计逃离了诺亚,来到了艾斯特边境,但被追兵围堵,如今只能先找了个地方藏身。

 

“在哪里,我去接她。”王嘉尔扯掉围兜,丢给段宜恩。

 

“要不要再派点人手?”阿玄问道。

 

“不用,人多眼杂,容易暴露,我一个人去就行,有问题随时联络。”

 

看着王嘉尔匆匆离去的背影,段宜恩攥紧手里的围兜,右眼皮跳了好几下,一股不安无端涌上心头。

 

王嘉尔这一去,却是两天没有消息,可段宜恩也无处问询。直到小亚找来,听闻了此事,这才察觉出不对来。

 

“你是说哥哥他去救石原惠子?”小亚飞速过滤了千百万条信息来源,“我发现那份求救信的发出地并不在艾斯特边境,而是在诺亚,终端用户名,也不是石原惠子,而是……D.W.”

 

“不好,嘉尔恐怕遇到麻烦了。”段宜恩一拳砸在桌子上,“是杜邦家,查理·杜邦。”

 

“他抓嘉尔,是想干什么?”

 

小亚低头摆弄了几下自己的手臂,一束蓝光射出,投影在白墙上。

 

她指着开始播放的视频,看向段宜恩,解释道:“他们的最终目的,大概是我。”

 

王梁生当年为杜邦家族服务,旨在研究机器与人的结合。醉心学术的科学家在某些方面确实迟钝,他轻易相信了杜邦家族老当家艾迪·杜邦的鬼话,还以为自己的研究可以造福众生。

 

“用机器取代衰竭的器官,以延续生命,获得新生。”小亚说,“王梁生当年的的确确是对此深信不疑的。”

 

可作为天才科学家,王梁生也不至于一直被蒙在鼓里,日子久了,他还是慢慢窥见了杜邦家族称霸世界的野心,也因此,惹来了杀生之祸。

 

“颠沛流离,死里逃生之后,王梁生找到了我,我是他秘密制造的人工智能,也是唯一知晓了他这项技术的核心代码的存在了。”

 

艾迪·杜邦如今久病缠身,早就急不可耐了,杜邦家族隐忍了多年,这时突然出手,大约是艾迪大限将至,若是能以用机器重铸躯体,他便能永生永世的活下去。

 

他想要成神,让整个联邦,成为他一人的欢乐场。

 

“我去把王嘉尔救回来。”段宜恩咬了咬牙,猛得起身,却被小亚拉住。

 

“仅凭你一人,恐怕是蚍蜉撼树,我建议你去见见你父亲。”

 

“你想让我说服他背叛联邦,与艾斯特结盟?”段宜恩问。

 

“不是背叛联邦,而是粉碎杜邦家族的阴谋。”小亚摇摇头,“艾斯特是联邦的第四区,哪怕如今一片破败,也从未想过真要与联邦为敌。”

 

“你要相信,我和哥哥,从头至尾,只是为了守护这个秘密而已。”

 

投影上的视频镜头停在一颗心脏的特写上,段宜恩知道,那是王嘉尔的心脏,他伸手揉了揉略有些酸涩的眼睛,语气温柔,却又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信。”

 

夜里,段宜恩披着王嘉尔最喜欢的披风,卷起夜色,来到了段宏大军阵前。

 

父子相见,彻夜长谈,至黎明时分,达成共识。

 

段宜恩红了一双眼,这一天一夜,他又知晓了多少秘密,平添了多少心疼,已是掰着手指,也算不清了。

 

他垂眼看着手指上套着的蓝钻戒指,那是昨天临走前,小亚塞在他手里的。

 

“哥哥之前让我把寒阳的权限更改了,还没来得及拿走,现在他不在,你就是寒阳的主人了。”

 

他小心地亲吻着戒指,像在亲吻王嘉尔的嘴角,带着虔诚与爱意。

 

这世间千万人,只有王嘉尔,才是他的神。

 

王嘉尔睁开眼睛的时候,目之所及的是四面石墙,光线太暗,他只能通过红外感应,察觉出角落里有个人。

 

一个女人。

 

“石原惠子?”王嘉尔想动,却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一种特制的锁链锁住,动弹不得。

 

石原远远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按到墙壁上一处开关,刺目的白光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王嘉尔眨了眨眼,发现自己面前,零零散散摆放了一堆工具,似乎他稍有动作,就能将他拆分解体。

 

“你们想干什么?”王嘉尔偏过头,死死瞪视着石原惠子,“你背叛了我?”

 

石原惠子踩着高跟鞋走近,眼角略弯,露出几条细纹,可整张脸皮笑肉不笑,像是戴了精致的假面。

 

“你父亲死了这么多年,我总要为自己找条出路。”她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一些,“你看,不论是你父亲,还是我,又或者是当年的段宏,都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不听话的棋子,就会被抛弃,要想活命,就要成为执棋落子的人。”

 

她说完又走近了几步,如同慈母似的,轻抚了下王嘉尔的脸:“段宏当年,也不过是杜邦放出来的一条狗,我们所有人,都是他的猎物。只可惜,他后来成为了一匹狼,甚至还后悔吞食了主人让他猎杀的叛徒。”

 

“可是啊,他翅膀再硬,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因为他的敌人,会成为这个世界的神。”

 

而如今成神之路,就只差最关键的一步了。

 

“你们想要核心代码?”王嘉尔呵呵一笑,“我告诉你们,不可能。”

 

“我知道你不要命,可你瞧瞧,我们抓了谁?”石原惠子打开智脑,调出一段监控,段宜恩只身一人穿着寒阳闯了进来,却被杜邦反包围抓了个正着。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王嘉尔用力挣扎着,可锁链却越缠越紧,快要把他外层的仿生皮层撕碎。

 

石原惠子不知从哪里掏出根电线,锋利的尖端直刺入他的掌心,高频电流让他瞬间麻痹不能动弹:“你放心,只要你配合,他就不会有事。”

 

另一边,段宜恩身着寒阳,一边全力防御,一边按照小亚的指导,趁乱攻击杜邦基地的防火墙。

 

寒阳作为末日机甲,防御力惊人,这也是他孤军深入的凭借,而他的父亲,此刻正和青龙他们一起,带着战舰机甲,将杜邦家族这处秘密基地层层包围。

 

只等防火墙破坏,里应外合。

 

可这一切王嘉尔并不知情,他只以为段宜恩当真因为来救他被抓,满心焦急,原本的思路清晰的大脑此刻也成了浆糊。

 

石原惠子带着蛊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么告诉我,核心代码在哪里,等我们找到,自然就会放了他。”

 

王嘉尔急得双目发红,一声不吭,危机时刻,他眼前出现一串红字。

 

「解除禁制,启动终极模式。」

 

他周身的皮肤瞬间变得坚硬如铁,并且不断膨胀,硬生生把锁链扯断,与此同时,警报声四起,段宜恩和小亚已经合力,破坏了防火墙。

 

包围圈最前端,身着赤冰机甲的段宏,长臂一指,将炮火对准了这座隐藏在云雾中的尖塔。

 

若是顺利,片刻之后,便能把杜邦家族,拉下神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正当众人松了一口气,尖塔顶端,一束亮光骤然爆发,那光点的中央,竟是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他仰天大笑,陷入疯狂,“我既然成不了神,那你们便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与此同时,一道蓝光一闪而过,段宜恩穿着寒阳,来到段宏身边:“艾迪启动了毁灭武器,不能让这能量外泄,小亚说,只有凭借末日机甲形成的防护罩,才有可能抵挡。”

 

段宏点了点头,一时之间,红蓝两色光芒升腾而起,在空中分庭抗礼,又渐渐融合成一个球形穹顶。

 

毁灭的气流被压在其下,无法溢出,一时四处乱窜。

 

段宜恩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尖塔顶端。

 

突然,小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是方才他们通信的通道,还没来得及关闭。

 

“哥哥,就是现在。”

 

在穿云而出的尖塔顶端,他瞧见一道黑影闪过,耳畔响起王嘉尔熟悉的一声:“嗯。”

 

“不!王嘉尔——”他听见自己的嘶吼,可惜他整个身体被寒阳钉在原地,移动不了半寸。

 

“唉……”一旁的段宏,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眨了眨眼,眼角挤出几滴老泪。

 

多年前,他替杜邦,逼得王梁生家破人亡,一直心中有愧。如今这般局面,他若是能保住王嘉尔一命,就算是一命归西,也能瞑目了。

 

寒阳是王嘉尔的机甲,段宜恩虽然有权限使用,可到底还有些盲区不曾掌握,而赤冰却是段宏的机甲,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

 

「启动最高权限——牺牲。」

 

段宏的赤冰周身红光大绽,他突破掣肘,一跃而起,往尖塔冲去。

 

“爸爸——”段宜恩周身蓝光大放,像一个蓝色的囚笼,牢牢地锁住了他。

 

这是王嘉尔给他的盾牌,却又让他濒临绝望的边缘。

 

毁灭的光芒足足持续了十分钟才消散,段宜恩恢复行动能力的时候,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双目赤红,冲向尖塔,只见一切活物都似泯灭一半消失不见。

 

塔顶的石柱后,有一团微弱的红光,包裹着一个大脑,和一颗心脏。

 

段宜恩能看到,那颗心脏,正缓慢而微弱地跳动着。

 

一年后,联邦内部整肃完毕。杜邦家族彻底倒台,艾迪灰飞烟灭,查理·杜邦和石原惠子,因破坏联邦安全被关入监狱。而段宏,也于一年前那一役中,以身殉职。

 

联邦投票段宜恩为新任委员长,他上任之后,便下放资金,派人将第四区重新规划建设。

 

而小亚和怜儿,也被他带回了诺亚。

 

“爸爸,小亚让你晚上去躺实验室。”段怜如今已经窜到了一米六,但性子不知随了谁,整天吵吵嚷嚷四处跑闹,此刻她顶着两个扎得乱七八糟的马尾辫,趿拉着拖鞋冲进了段宜恩的书房。

 

“好。”

 

整理完公务,段宜恩挑了件黑色衬衫,又往兜里揣了几块糖,驾驶着自己的磁悬浮轿车来到了小亚的实验基地。

 

虹膜扫描后,他进了328号房间,王嘉尔依然像以前一样闭着眼睛,漂浮在玻璃容器里,像个精致的玩偶。

 

他随口塞了一块糖,舔了舔牙根,走上前去,把手抵在玻璃上,闭上眼。

 

恍惚之中,他仿佛听见了王嘉尔的声音:“段宜恩,我也想吃糖。”

 

他惊讶地睁开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望见眼前的玻璃容器里,王嘉尔睁开眼,笑着把手和他的手重叠在一起。

 

“段宜恩,上次你给我的糖被我弄丢了,你再给我一颗吧。”

 

“好!”段宜恩弯起唇角,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和他眼前的人一同,迸射出耀眼的光芒。

 

“拿了我的糖,这一次,你可要陪我到地老天荒。”


END.

我自己挖的坑,哭着喊着也要填完,熬夜爆肝后不知所云,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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