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柚飞刀

INEFABLE

All is Fair in Love and War


这是最美好的时代,这是最糟糕的时代。

暗鸦在电线杆上稍作休息,昏黄的天空裹挟着一团令人烦闷的空气,像在酝酿一场壮烈的暴风雨。

乱世里麻木不仁的人们粉饰太平,枪林弹雨的惊险比不上人心叵测,身怀罪恶的人食髓知味,乐此不疲,却不知自己也不过被玩弄的角色而已。

王嘉尔把针管刺入肌肉,冰凉的药液让他的体温降低了几度,逐渐与他融为一体。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搁浅的鱼,濒死却兴奋,生命力的流逝不能让他产生一星半点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解脱,除了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他想,人一辈子总要有点遗憾。


这是一场完美的计谋,以摧毁一个人为目的,以牺牲一个人为代价。

林在范把那份死亡报告放在段宜恩桌上的时候,他依然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脑海中的情绪像一团被猫揉乱的棉线球,错综复杂找不到头绪。

如同蝼蚁,这是他们无从选择又无法逃避的命运,于是连伤害和背叛,爱与恨,都仿佛被排演的一部默片,结局在很久之前便可以预见。

从成为编织这张网的一员时,段宜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于是他披上一层冷酷的外衣,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情绪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角落,直到连他自己都忘记,他原本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是人便会有软肋。

王嘉尔是他的软肋。

这是他盯着那几张苍白的白纸半晌突然意识到的真相,心尖的疼痛一点点加剧,像是被人用拳头捏紧,他靠坐在真皮沙发上,几米以外的落地窗能俯瞰整个城市,此刻是夜晚,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依次亮起,耀眼的光芒让天上为数不多的几颗星子显得更加暗淡。

林在范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段宜恩想,而王嘉尔永远不会再回来。

秋渐逝,冬渐至。

段宜恩是在瞧见门前修剪得颇为平整的草地,银闪闪凝结了一层霜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阵寒意。他哈出一口白雾,把手缩进袖子里,以汲取微不足道的一点暖意。

朴珍荣把书店迁到了附近,段宜恩近来有空便会去坐坐。书店的柜台上放着几株风信子,正绽放着它们的第二次生命。

朴珍荣说,这几株花是王嘉尔留下来的。

“Be dead ,and to rise from the dead.”朴珍荣看着那几株花,眼里流露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情绪,“这就像是他人生的写照。”

段宜恩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花吸引,他抬起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许多的话如鲠在喉。

朴珍荣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悲伤的情绪:“他固执得很,就算飞蛾扑火,粉身碎骨,也不肯回头。”他笑得苍白,不过眼里却又闪现出一种期待,“可是我到底还是不相信他真的消失在我们的生命里,他舍不得就这样离开的,王嘉尔,他是那么热爱生活的一个人啊,我相信他活着。”

“但愿如此。”

朴珍荣与王嘉尔是挚友。他不得不承认,王嘉尔的眼睛,能轻易地让人沦陷,他全身洋溢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像一个小太阳,让人心甘情愿围绕着他公转。所以他毫不怀疑,段宜恩会爱上王嘉尔,尽管他本人并没有亲口承认过这个事实。

他心中自有乾坤,唯一算漏的,便是没想到王嘉尔在这段感情里陷得更深。如果时光倒退,那么他会许愿,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林在范没有走进他周围的光圈里,这样王嘉尔也不会有机会认识段宜恩。

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应该有所交集。他与林在范是如此,段宜恩与王嘉尔亦然。但人的本性大约很难戒断,总会羡慕别人的生活,总会被性格相差甚远的人吸引,所以朴珍荣拒绝不了林在范。

林在范眯着眼睛的模样太过性感,朴珍荣能够看得出,他与自己这样贪图安逸的人截然不同,他骨子里桀骜不驯,像苍穹之下的苍鹰,扶摇直上,势不可当。

朴珍荣知道,这个男人非常危险,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他周身无穷大的魅力。

“所以你是缉毒警?”朴珍荣看着对面吸吮着草莓奶昔的男人越发的感兴趣。

“或许,我更像黑社会老大。”林在范挑了挑眉,嘴角勾起带着几分邪气,“这样才有震慑力啊。”他望向朴珍荣,叹了口气:“其实我刚想当冲锋陷阵的孤胆英雄,只可惜没有机会。”

朴珍荣自然知晓他的意思,但他没想到,不久之后,他就亲眼见到了这样一个应当被称作英雄的人。

那个雨夜,书店打烊得比往常早。朴珍荣在整理书籍的时候接到了林在范的电话。半个小时后,书店的后门,林在范扶着一个面色苍白,神志不清的年轻人进了屋。那个男人穿着黑色的外套,捂在胸口的手鲜血淋漓,不断流淌砸落在地板上,而屋外的痕迹,已经被暴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有没有地方让他躺一下?”林在范全身湿透,下唇被咬得苍白,眼睛里怒火熊熊燃烧。

朴珍荣知道事情不简单,却聪明地没有多问,看着他怀里的人已经近乎昏迷,立刻帮忙把他扶到休息室的小床上:“他这样不行啊,还是要去医院吧。”

“不行,不能去医院,不然就暴露了,那么我们所有的部署就满盘皆输。”林在范看着虚弱的段宜恩,犹豫不决。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段宜恩带到这来,但他本能地相信朴珍荣这个人,那种信任由心而生,浑然天成。

朴珍荣看着这一切,反而更加冷静,思忖片刻,分析着利弊,几经权衡,他抬起头,扳过林在范的肩膀,斩钉截铁地说:“这样不行,他失血过多,林在范,如果你愿意相信我,那么我来找人救他。”

林在范完全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男人,居然完全没有半点惧怕的情绪,他知道救段宜恩必然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但他选择冒险,且不说段宜恩中弹是为了救他,他们两人虽然从学生时代就互相不服,但依然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感情,他们是可以把背后托付给对方的战友,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汗水与鲜血铸就的。

他知道这是唯一能救段宜恩的机会,那么他一定要把握。没有时间过多考虑,林在范一点头,朴珍荣便拨通了王嘉尔的电话。

段宜恩在昏迷了两天后苏醒,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正站在他旁边调节着输液的速度。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他这才能将他的相貌看得清晰,黑色的短发让他显得很乖巧,甚至有着一种少年气,似乎是察觉到段宜恩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嘴角上扬,那笑容让段宜恩感觉到春风拂面,百花初盛时的欣喜。但他还来不及雀跃,胸口的疼痛便把他拉回现实。

王嘉尔用棉签沾了点水,湿润了他的嘴唇,手背轻触他的额头,感受到他体温已经正常,这才低头靠近他耳边问他:“麻药过了会有点痛,但镇痛药不能多用,我只能酌情用药,你要是疼得厉害就告诉我。”

他转过头把窗帘拉开些,雨过天晴,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暖洋洋并不刺眼:“这是我家,虽然设备比不上医院,但很安全,你且放心在这养着。”

王嘉尔交代了几句,便出门去了,他自然无法一直待在这,今天轮到他上门诊,总不能迟到。走之前他打电话给朴珍荣,让他过来照看。

林在范已经回警局了,段宜恩的助理在午后打来电话,询问他何时到公司,但他如今卧床不起,只能用感冒发烧的借口搪塞过去,他声音的确有些沙哑,也不至于让人起疑。

朴珍荣的书店暂时歇业,拿着几件换洗衣服暂时住进了王嘉尔家。这房子对于一个独居男士来说实在大了些,再加上王嘉尔工作起来不要命,时常在值班室凑合着睡,一周也回来不了几次,故而总是缺少人气的,这下子却是热闹起来,多了两个人,还有个偶尔来串门的林在范。王嘉尔也一下班就往家里赶,毕竟放着个病人在家里,他工作的间隙总不由自主地惦记。

不得不说段宜恩长了张让人心动的脸,尽管失血过多显得他此刻格外瘦弱,皮肤也显出病态的白,但单单从那双眼睛里,王嘉尔就能看得出,他定然是个骄傲而强大的人。

不过段宜恩并没有在王嘉尔这里久住,能够下床活动后,他便道谢离开了。毕竟缺席太久容易加深怀疑,那么之前的万千准备皆会付诸东流。

他从三年前开始接受这份卧底任务,孤身一人入敌营,其中的辛酸苦楚,皆不能为外人道,只能积压在心底。他一步一步获得信任,也逐渐拥有了自己的势力,他用冷酷武装着自己,运筹帷幄,只为了找出隐藏在幕后真正的毒枭。

段宜恩想,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纵然是有朝一日命丧黄泉,大约也不会有人在他坟前放上一束鲜花。

林在范在三年前就与他决裂,从此再无联系,直到前不久,升官之后,接受了部分卧底的联络工作,他才明白段宜恩所面临的风险。可还没找到机会冰释前嫌,就因为警方的消息无意中走漏,导致林在范带的小队深陷险境。枪林弹雨之中,林在范看到那狙击枪瞄准自己的时候为时已晚,扳机扣动,死亡降临,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段宜恩会突然出现,用身体挡住了那颗射向心脏的子弹。

从此,他欠段宜恩的,大约是还不清了。

王嘉尔再次见到段宜恩是在一个月后。十分寻常的一个下午,段宜恩站在医院的走廊尽头,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西装,头发大约刚刚修剪过,十分干净利落。王嘉尔乍一眼望过去,竟没有认得出来。

“你似乎……胖了一点。”他强压住想伸手捏一捏段宜恩脸颊的心思,忍不住想起他卧病在床那段时间,任人摆弄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不住荡漾开来。

“嗯,最近营养好。”段宜恩藏在兜里的手紧握成拳,微微见汗,他不能理解自己的这种紧张从何而来,也无法解释自己的心脏受到什么刺激突然加速搏动。这是二十几年来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你……什么时候下班?”

“唔,不知道啊,晚点有个手术,具体到几点也不好说。”王嘉尔看了看手表,“有什么事吗?”

“想请你吃顿饭。”

段宜恩开始经常出现在王嘉尔的身边,纵然他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注定给不出什么承诺,也没有权利好好享受一场互相心动的爱情。但他忍不住。

他们渐渐得像情侣一样约会,逛街,吃饭,看电影,他们在夜晚的路灯下拥抱,在家门口的楼道里接吻,所有的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除了那句“我爱你”,不知是否是一种默契,他们从不曾提及。

林在范近来变得忙碌,缉毒行动停滞不前,陷入一场僵局,上头施压不断,无从进展,所有人都焦头烂额。好在段宜恩传来消息,不久可以试着收网了。

这一次的行动代号叫做“猎鲸”。为了抓住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毒枭,无数人前仆后继,甚至献出生命。所有人都知道,行动失败,换来的必然是更多无辜生命的流逝。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生意,双方接洽许久,段宜恩早就听说这一次老板会亲自出席。一张天罗地网在暗中张开,蜘蛛在黑暗中悄然等待。

所有的环节都很顺利,交易成功,资金汇入,千里之外的港口,货物被搬运到货车上。看上去没有一点漏洞。

人赃并获。警察闯入的时候,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惊慌的情绪,除了那个端坐在主位的人,低着头,帽檐把五官都埋在阴影里。

异变突生,段宜恩正要动作,便感觉到了一把枪顶在了自己的腰上。不过他显然早有预料,在场的其他人在进房间的时候都被搜过身,但显然这个人是不受规矩掌控的。他是这一切罪恶的缔造者,就这么束手就擒显然不是他的风格。林在范指挥着手下的人控制住屋里其他的罪犯,段宜恩定了定神准备发起反击。

沉稳的声音就在这是钻进他的耳朵里,声音不大,只有他一个人听得清楚:“年轻人,我知道你的身份,帮我从这里出去,不然王嘉尔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是最可怕的威胁,像用一把刀戳进心脏。段宜恩有舍生取义的决心,却从未想过这一切还要把他所爱之人牵扯进来。

他牙齿紧咬下唇,甚至渗出血来,指甲不知何时刺破手心的皮肤,可是这一切的痛,比不上心痛半分。但他的身份从来不曾给他第二种选择。

一声枪响,全场寂静。段宜恩用沾了血的手铐控制住了罪魁祸首。枪掉落在地上,旁边躺着的是林在范。

一秒钟前,林在范撞开了他。

林在范住在了王嘉尔就职的医院里,至今没有醒来,而王嘉尔,却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不知所踪。

审讯室里的男人的底细,终于被查到,段宜恩盯着案卷,眼里闪烁着不可置信,他是王嘉尔的父亲。

“王嘉尔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段宜恩伸手关掉了录像的开关,他眼里布满血丝,像一头随时会发疯的野兽,“你不是他的父亲吗?会不知道他在哪?”

“你恐怕不知道,他早就不和我联系了。”他笑着,却看不透更多的情绪,“他可不想有我这样的父亲。”

段宜恩没有回到警局任职。那件警服被他挂在了衣柜的角落,他接手了那家公司,继续经营下去,罪恶的毕竟是少数人,更多的皆是一无所知的无辜群众,日复一日过着相似的生活,成为这庞大城市里渺小的一员。

林在范苏醒过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他消瘦了很多,能够清醒完全算得上奇迹。朴珍荣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他,陪伴他。

完全康复后,林在范回到警局,因为立了大功,得以晋升。朴珍荣一直拜托他寻找王嘉尔的消息,却一无所获。

直到有一天,一份报告被寄到朴珍荣的书店。白纸黑字没有温度,却让人心凉了半截。

王嘉尔自杀了。

他被抑郁症折磨了许多年,却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曾察觉。朴珍荣不敢想象,而段宜恩,也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

那一堆材料里,有一本王嘉尔的日记,记录了一些琐事。扉页上有两句话,段宜恩每每看到,就忍不住红了眼。

“我救人,他害人,他赐我生命,我当为他赎罪。”

“我爱上了一个人,但爱于我是奢侈。”

段宜恩窗台上的风信子又开花了,他合上那本日记,打算给自己放个长假。

他穿着一件粉色的卫衣,骑着单车在环山路上飞驰。清爽的风迎面吹来,还带着春日里百花的香气。半山腰有一座小镇,他正打算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午饭。迎面看到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满头大汗,往诊所的方向跑去。

段宜恩停下车帮忙接过,妇人连声道谢。诊所并不远,拐过一个弯就是,段宜恩把小女孩抱进诊室,一转身,便看见跟在那妇人旁边望这走来的年轻医生,嘴角的笑依然是熟悉的弧度,却好像跨越了时光与岁月。

王嘉尔看了眼他,转过头去给小丫头做检查。

等到王嘉尔给小女孩检查完开了药离开,他旋即冲上前去,紧紧地把他拥进怀里,像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们忘情的接吻,直到喘不过气来。唇分,可段宜恩仍旧不愿放开怀抱,时光悄悄流逝,一时静谧无言。

良久,段宜恩把头附在王嘉尔的耳边,声音里的欢快溢出来:“我爱你。”

他庆幸,这句告白只是迟到而已。

王嘉尔感受到他的体温,心里最后的防线终于被击溃。他躲藏,逃避,迷惘,段宜恩却依旧迈入他的生命里。

终究是逃不过。

四月的阳光照在身上,阴霾散开,晴空万里,得幸相遇,皆是人间最美好的事,那么,即便晚一点也没关系。


End.


一些补充:这个故事在我脑海里一点一点成型花了大约两三天的时间。原本的设想是be,林在范为段宜恩挡住了那颗子弹,是以生命为代价,这是他偿还段宜恩的救命之恩,可不是每次运气都刚刚好,所以段宜恩活着,他却没有。而王嘉尔,他的的确确是有过死亡的念头,也的的确确实施了行动,但在最后一秒后悔了。他活了下来,却选择了消失。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扼杀。我原本想让结局更加朦胧,给段宜恩是否见到王嘉尔留一个悬念,是喜是悲,谁也无从定论。可终究舍不得。大概是我近来在医院见过太多悲剧的缘故,我狠不下心来赋予故事中的他们一个悲剧的结局。于是改来改去,就这样定型了。也许悲剧会更有戏剧色彩,但多一点美好和温暖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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